焦集瑩

　　一个好的女人总能给男人以勇气。不同的是，有的女人给男人与全世界对抗的勇气，而有的女人，给男人结婚的勇气。而对于我来说，只得到了想要自杀的勇气。

　　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其实还有一个应该加上去，房子。惟女子与房子最为难养也。事情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有多麻烦，买房子如同找老婆，是成年男子的头等大难事。

　　这段时间几乎每个周末，我如果不是在京城各大房展会的展厅里过的，就一定是在某项目的售楼处过的。从通州到八角，从上地到南城，从市中心到远郊区，为此我还特意买了双运动鞋。一个月下来，我积攒了大量楼书和房产广告，把它们一张一张码起来能有一人多高。就是按费纸四毛钱一公斤卖，卖的钱也够吃好几顿馆子的。除此之外，我还积累了很多经验。那就是千万不要相信楼书和广告上的美仑美奂，更不能相信销售人员的花言巧语，一切往最坏了想。比如广告上说“亚运村正北”，那肯定就是昌平见了；广告上说“紧邻中关村”，就有可能在密云呢；广告上说“小区配套花园”，可能就是一个亭子加一棵树；广告上说“步行五分钟到国贸”，那这五分钟估计你得用刘翔破世界纪录的速度。

　　楼书里也尽是奸计。尤其是期房，那上面的彩色图片指不定是从哪本挂历里翻下来的呢。反正是工地你也没法说它不象。我就见过一个项目，楼书封面用的是美国电视剧里的剧照。好不容易有个现房也都是瞎画，楼盘在房山他敢把天安门画进去，明明是通州的房子，你愣能从上面看见王府井。

　　售楼小姐更是一个赛一个的能说会道，从地理人文到环保建筑从中国入世到奥运经济足球出线，张嘴就一长串一套话让你傻半天，所有你能想到的细节，对方已经在樱桃小口之中重复过无数次。总之你买了她的房子你就是人上人成功人高级经理人社会中坚阶层的人，一个“彰现豪华品质体面高贵人生”的人，一个纯粹的人高尚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你要是不买你就是猪脑子没有品位有眼无珠错过了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明天你后悔都没地儿哭去到时候可别怪我发财没叫着你……

　　所以我也根据《大腕》里的台词总结了一段经验，“甭管多高级的楼盘你都得昂着脸进去，进去了再问你们这项目叫什么来的？最大的户型是几百平的？我没人民币只有美金付款行吗？你甭倒水我只喝咖啡没咖啡你卖什么楼啊。先得在气势上把他们给压住了然后才好谈别的。然后你就挑刺吧。挑刺会吗？就是他要说他在市中心繁华地段你就说你喜欢清净穷人才住城里头呢，他要说他是高档精装修送全套家具你就说这房子没个性只有没品位的人才把屋子弄得跟“宜家”样板间似的呢，他要说他这儿车多交通方便你就说咱自己有车好几年没乘公交了你就不嫌公共汽车喇叭吵吗，他要说他是大户型四百平米一个单元住着宽敞你就问他有故宫宽敞吗？谈价钱的时候，别害怕，这跟在农贸市场买菜没什么两样的。你先把他毛病挑差不多了，然后还价也有底气。先告他你看了多少多少项目了，地段价位都比他这儿有优势，好几个楼盘正考虑着呢。你不卖没关系，我上隔壁去。大不了你出门打个转儿在回来。这里边水分多了，一个平米谈下七八十块来都不新鲜……”

　　千挑万选，终于快定下来了。在售楼小姐的带领下，我穿过钢筋水泥，终于进了楼。

　　“我们的楼还没按电梯，请步行吧……”我抬头看了看50米开外15层，眼睛里露出了绝望的眼神。

　　“先生请这边走，小心头上，有电线。”

　　“哦，好我会注意的。”

　　“先生请左转，注意墙上，油漆没干。”

　　“看见了。”

　　“先生请抬腿跳过去，这地上有水泥。”

　　“我跳……”

　　“先生请进来，小心门框，比较低。”

　　“嘭！”

　　“小姐你说晚了……”

　　我揉着脑袋，打量着这个碉堡，实在难以相信这就是我未来的家。这就是我转遍大半个北京城后最后的选择吗？我可以相信它吗？我会老死在这里吗？我站在没封口的阳台边上，看看下面，车象甲虫，人象蚂蚁，而我，则象个傻瓜。

　　我转过头，冲正在喘气的小姐问：

　　“这是100平吗？我怎么看着使用面积只有50？其他的面积哪去了？”

　　“先生现在的房子都这样，除去公摊、其他的使用面积都在墙里呢，我们这里使用率80%，已经是很高了，其他楼盘还不如我们呢！”

　　交小定金，交大定金，交首期款，交印花税，交保险费，交代理费，签合同，签补充协议。一切交清，准备办贷款。

　　“先生，请问您想申请多少年限的贷款？”

　　“如果一定要定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先生您真会开玩笑，请问您想申请多少年？”

　　“那请问您想申请多少年？”

　　“我想死。”

　　…………

　　我终于可以把老婆带到工地旁边，指着一片钢筋丛林中的一扇窗户，告诉她：“如果开发商没有卷款私奔，如果工程不烂尾难收，如果政府住房政策没大改革，如果北京不发生地震龙卷风战争政变，如果拉登没看上这幢房子，如果萨达姆没藏在地下室里……那么一年之后，我会给你一个安身之处。”

　　自称与我情比金坚爱比密甜海枯石烂感情永不变的老婆当时对我勾魂一笑，如同第一次见面时她勾我的眼神一样，立刻让我精神气儿倍增，接着老婆象花蝴蝶一样飞过来依偎在我肩上，轻轻地对着我耳边说：“亲爱的，这房子一共才80万，但是你别忘了还有入住时的各种费用，估计全算一起也得5万吧，还有装修保守估计10万，买各种家电3万，还有我想要的车呢……”

　　我当时就晕倒在工地上——长达40分钟，在场的大妈大爷们可以作证，向毛主席保证。

　　当天晚上我梦见自己脑溢血昏迷不醒，老婆在旁边哭着喊着：“亲爱的你可不能死啊！咱家还有二十年的贷款要还啊！你还完钱再走啊……”

　　就凭这句话，我还敢醒来吗？